黄苗子(著名美术史家、画家)

　　一九八八年六月初稿

　　一九九七年三月改写

苦涩的怀念

　　正当盛年，是画家一生中的黄金时代，而被病魔夺去了创作的权利，困顿病榻十六年之久，直至停止最后呼吸，抱恨以终，天若有知，其将何及。

　　亡友周昌谷的一生，经历坎坷，长期与病魔作斗争，显现出不屈不挠的无比坚强性格，以及乐观主义精神。

　　昌谷少时，生长浙江雁荡山麓，即在龆龀，已异常儿，读书聪颖，喜爱绘画。及长，负笈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，即今之浙江美术学院。毕业不久，以国画《两个羊羔》获得第五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金质奖章，亦即我国在国际艺术活动中，第一人得到这样的殊荣，因而蜚声画坛，众所瞩目。其留校为教师也，谆谆善诱，经其指点，皆有所成就。即校外青年，请求笔墨示范，析疑问难，无不厌其所欲，故咸呼曰“周老师”、“周老师”而不名。秉性忠直，待人以诚，不二三其德，未尝趋缴名利，亦不为势屈挠。十年动乱中，以不能觇风趋避，遂致横被摧残，倍受屈辱，心有郁结，积成肝病，医治百端无效。身在疾患中，而创作不辍，为学益自奋励。治病医院，病少解，榻上横置一板，俯就挥写，忘其病体所苦。积得若干件，于1982年春在美院展厅举行个展，意境高远，技法娴熟，于用色用水，尤臻妙谛。既有传统，又多创获，面目为之一新。君久病得此，众大诧异，服其精诚毅力。咸曰：使昌谷在此十数年中，康强无恙，研习不断，加以深入生活，则其成就，何可限量。更遑论再十年、二十年，以至耄耊，则卓然大成，必至无疑也。

　　五十年代初，浙江人物画创为新派，异军突起，其间面目独具，争为雄长者，三数人中，昌谷其一也。所作人物少女，媚而不俗，亦以本性流露，从不造作，故落笔自然，水与色互相交融，雍容腴美，非人所能及。间写花卉，明艳多姿。书法八大，纯用中锋，圆浑厚重，而奇纵过之。即偶作篆刻小玺，亦别饶异趣。旁擅指头画，远绍高铁岭，近学潘天老，运用自如，卓有成就，所学方面既广，多能善变，色色精到。时亦为艺术评论文字，总结经验，立论精辟，多所发明。此皆君夙所蓄积而然也，而为学不竟，未尽所用，惜哉。

　　一九六二、六四年间，予来杭州任教浙江美术学院，爱君学养人品，相好无间。课余每至其家，就其画桌，点染小品，商讨艺事，或联袂出游，徜徉湖山间，回想往昔游从之乐，何可忘也。而今人琴具亡，叙事述怀，情何以遣，为之不愉者竟日。

　　陆俨少(著名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