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吆喝道:“反革命分子还想喝茶?不要给他拿!”应秋返回家里,应秋的父亲——一位一九三八年入党的老党员,问清是给云雷先生拿茶水,就连声说:“云雷先生是好人,解放前他救过共产党员,给他送吧。”云雷先生被划“右派”后,上级指示要组织群众对他进行“说理斗争”,应秋看到的大概就是“说理斗争”的其中一幕。据应秋说,他们还在大路边选了一块水田作“试验田”,在泥底铺了好几层稻草沤肥,再在上面插秧,准备种出“千斤田”,以回击“右派分子”张云雷。郑干部底气十足地指着试验田喝问云雷先生:“晚稻亩产一千斤,你信不信?”当然,他得说信。据说后来那块试验田,因为稻草铺得过多,把稻苗都沤烂了,“千斤田”颗粒无收。
七十年代初,云雷先生的三个孙子在西联中学读初中,是我的学生,我到张家家访,遂有机会见到云雷先生。张家大宅土改时被瓜分,住进了许多户人家,留给他家的只有西首一个正间加一个“居头”。这座大宅,当年可是宾客盈门,从黄绍竑、虞洽卿这样的高官和社会名流,到地方士绅,乃至贩夫走卒、引车卖浆者流,都是他的座上客。听吴颂球先生说,云老就有这样的本领,满堂宾朋,市农工商,既有鸿儒,也有白丁,身份、脾气个个不同,他都能招呼得十分妥帖,不使一人感到受冷落。有来求云雷先生写说情信札的,他能一边聊天,一边挥笔,一会儿就写成,且十分到位、得体。五十年代以后,情况不复如前,车马渐稀;丁酉之后,身受管制,更是少有客来。间有慕名而来者,也近乎偷偷摸摸。乐成张炳勋先生,年轻时在虹桥任教,慕云老之名,请云老的熟人某君导往拜访,某君告之,按规定须到治保主任处征得同意,姑且偷偷去吧。炳勋先生称那回真的是偷偷摸摸去见云老,形同做贼。时至今日他向我提起此事时,犹不胜感慨。当然,我那时是去家访,堂而皇之,不需谁批准的。
其时云雷先生年已九旬,其哲嗣张溥先生尚蒙冤在狱,一家老少妇孺相濡以沫艰难度日。令我惊讶的是多年磨难并没有稍减其儒雅之气。他个子不高,可异者耳廓特长,有如旧小说里说的那样“两耳垂肩”,不是帝王之相也定是长寿之相。我向他问好,他客气地让我坐下,问我:“老师哪里人?”我说是官塘人,他点了下头,说:“哦,官塘以前蛮困难的。”他不说“穷”,而说“困难”,如此措辞,是忠厚人的口吻。面对年龄几乎四倍于我的这样的一位老人,我有一种面对史书的感觉,很想从中读出点什么。我向他提起陈叔通先生,他点点头:“哦,叔通先生,老朋友,很多年没 |